瑶台之上: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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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铨选名录是要由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共同确定之后才会上报,谢道成与魏东明也出声附和,道绝无此事。

    “那在铨选开试之前便已流出的录取名录作何解释?”秦叙书道。

    殿中女官已找出了秦叙书的折子和昨日吏部呈上的名单,两厢对比,那份名录果真是一样的。

    “实乃诬告!”谢道成肃然,“待选士子中凡有才有志之士在长安城中早已声名远播,是以名单上所录才尽是有名望之辈,便说这两份一模一样的名单,要是有心之人暗中拿到了吏部的名单,再以此污蔑名录上的人早已内定也不无可能,秦大人还是要兼听则明,勿要以捕风捉影之辞行排除异己之事!”

    若是换了以往,以秦叙书的性情被他这样一激必定怒不可遏,但今日他沉住气,反问:“捕风捉影之辞?”

    “太后身边的瑶华郡主亲自核实的名录,在谢大人看来也是捕风捉影之辞吗?”

    谢道成蓦然震住。

    连殿上天子都不安地看向侧旁珠帘中的太后。

    两日前,许则将铨选舞弊一事告知秦叙书时,谢神筠也在。

    “无论是科举入仕还是铨选授官,都是为了朝廷选拔良才,”谢神筠恳切道,“我虽是女子,但也知十年寒窗苦读的不易,不愿良才没于政斗之下,也不想见朝中舞弊成风,还请秦大人直言上谏,还今科士子一个公道。”

    秦叙书神情复杂:“你……”

    谢神筠自幼长在宫中,与太子一道在麟德殿听书,秦叙书也是教过她的。

    从前朝堂相争只是立场不同,在谢神筠逼死太子之前,政事堂诸位宰相对她的评价都极高。

    即便是现在,她观政于太后左右,群臣也挑剔不出她的错处来。

    “我知晓秦大人必有疑虑,”谢神筠道“仅凭御史台上谏,或许这桩舞弊案最后便会被打为党争,但若是我与秦大人同时揭露此事,自然能取信于人。”

    何止能取信于人!这简直就是做女儿的亲自状告自己父亲徇私,就算是假的旁人也会信上三分了。

    秦叙书在此刻长叹一声,从前因为谢神筠逼死太子的那些芥蒂淡去些许,他郑重道:“郡主高义。”

    谢神筠在此刻下到殿中,没有辜负秦叙书的期望:“陛下、圣人明鉴,秦大人所奏确有其事。”

    秦叙书此前或许还会怀疑谢神筠会当堂反口,陷他于不义之地,现在心中最后一丝隐忧也散去了。

    满堂哗然!群臣各自隐晦地对了个目光,难得地看着这场父女相斗的大戏。

    谢道成面已青紫。

    谢神筠神色如常,平静道:“数日之前长安一酒肆之中有数个士子酒后狂言,言是此次铨选已上下打点好官员,甚至连录中之后所授官职如何都说得清清楚楚,北司探查长安,自然将此事呈了上来。我着人暗查之后发现确有此事,吏部文试尚未开始,名单便已出来了。人证物证俱在,详情皆呈于北司卷宗之中,请陛下明察。”

    贺述微反应极快:“陛下初继位,取士选官本应是天子恩泽天下,如今竟有奸佞乱政,不仅是损害陛下盛名,更是要坏我朝堂根基,请陛下彻查此案!”

    殿中百官齐跪:“请陛下彻查此案!”

    ——

    朝堂风雨一夕吹彻长安。铨选舞弊的风波乍起,引起朝野内外无数士子议论。

    沈霜野那座落在兴庆坊的宅子正挨着国子监,左右多为各州士子,这两日群情激愤,都在议论此事。

    谢神筠今日在东晴阁约见裴元璟。

    她戴帷帽、着道袍,缓步上楼时听到了楼下堂中的喧闹。

    楼下所坐多为学子儒生,一圈的深青襕袍,头戴幞头,还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座中有人激昂道:“陛下继位后改元昭明,开恩科以揽天下才,本是德昭宇内的好事,可竟也全成了世家之流抢夺官位的踏脚石,叫人如何不怨、不怒?”

    旁人皆附和道:“是啊,科举取士晋身之途,看似公平公正,可到头来还是以门第声望择人,这些年若非贺相在朝上苦苦支撑,朝堂早变成世家的天下了。”

    “如今陛下尚且年幼,上有太后专政揽权,下有世家谢党乱政,岂有我等寒门学子的出路!我辈前途已渺!”

    有人道:“此言差矣,朝堂虽有奸佞横行,但亦有贺相与秦相为百官柱石,况且,我听闻此次铨选舞弊一事,正是由瑶华郡主向秦相揭露的,郡主虽为女子,却也心怀天下。”

    “我听说郡主年幼时与昭毓太子一同受贺相教导,外通贤德、内修清正,连贺相都曾赞她是竹骨兰心,有君子之风。”

    “你看,如今你在长安士子眼中便是大义灭亲,一心只为朝廷政治清明的女君子。”裴元璟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显然也听到了楼下学子的议论,“好手段。”

    “我不是吗?”谢神筠淡淡道。

    裴元璟沉默瞬息,吩咐人上茶。

    雅间内屏风围座,菱窗半阖,隔绝了楼下喧嚣。

    “你不是。”裴元璟倒茶,一壶君山银针注杯,配两碟银红樱桃酥糕,是明丽温软的颜色,屋中气氛却全不是如此。

    “哦?若非如此,我图什么呢?”谢神筠没动,侧首看向窗外。

    厅中学子已讨伐到了世家之流,有人激愤无比,有人隐忍不言,还有人担心惹来口舌之祸,惶惶难安,端的是一副众生百态。

    裴元璟淡道:“不如此,你如何能在朝野内外赚得一个好名声呢?”

    “你联合秦叙书捅出铨选舞弊,引起群情激愤,要的就是传颂你瑶华郡主的声名,”裴元璟道,“经此一案,你便不再是出身谢氏的高门贵女,而是清正不屈的内制舍人,清流文臣不会把你再看作谢党,但他们也不会接纳你。”

    谢神筠一时的倒戈不意味着立场的转变,以秦叙书为首的直臣仍然会审视她,她姓谢,这就是她抹不掉的出身。

    正如裴元璟出身河东裴氏。

    “我不需要他们的接纳。”谢神筠摇头道,一如既往的条理分明,“直臣和佞臣在我这里没有区别。秦叙书是清流之首、享誉天下的直臣,可他不是孤臣。他的女婿方鸣羽借着秦叙书的名头先后以行卷拜访了主试此次铨选的武英殿大学士和礼部的主试官,”

    谢神筠意味深长道,“——还有你。”

    裴元璟面容平静:“士子以行卷拜访权贵荐官是由来已久的惯例,今科文考的名次以成绩论,我不曾徇私。”

    谢神筠道:“前日之后,就算你没有徇私,也会变成徇私。”

    “你的目的是秦叙书。”裴元璟了然地看着她,“既是要借他的声望,更是要踩着他的声望上位。”

    谢神筠道:“秦大人坐右都御史的位置太久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裴元璟指腹点过杯沿,轻声道,“太后容不下他了。”

    秦叙书可不止一次地上书抨击过太后主政,他在朝堂之上既没有贺述微手段圆润柔和,也没有岑华群左右逢源,早便成为了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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