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匪: 14、卖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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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我也只是路过,并不是为了你。”男人向外招一招手——小童早候在外头,撤下食案,另外沏茶过来。

    仍是热腾腾的冷桂茶。尚琬一边吃茶一边打量纱屏后的男人,寻思法子——以沈澹洲的脾气,报恩这事硬来不得,只怕还是和缓些卖惨才能有用,“我被禁足在家还特意寻机会来看望先生,先生这般对我。”

    男人顿住,再开口竟柔和许多,“禁足?”

    沈澹洲果然吃这一套。尚琬暗暗点头,“是,我被罚了禁足在家——总有小半个月没出门。好不容易来中京,拘在四方院子里看天,好不气闷。”

    男人不答。

    “先生别看我今日过来——”尚琬加重语气强调,“我是偷跑出来的,打量我哥哥这两日不在家,悄悄来看先生。”

    男人稍稍垂首,极轻地笑一声。

    果然还是不能来硬的——尚琬暗生欢喜,便故意刁钻道,“我被罚禁足先生这么高兴——还以为先生会替我抱不平呢。”

    “要如何抱不平?”

    “旁的罢了。”尚琬道,“先生好歹问问——我是为了什么被禁足呀。”

    男人从善如流,“为了什么?”语意中的笑意完全遮掩不住。

    “我哥哥打发我去学堂,学堂先生原先是罚我抄书来着,我打发人抄了送过去,被先生察觉,先生罚我禁足在家学琴。”

    “先生?”

    尚琬察觉对方微妙的不快,忙道,“只是带着读书的老师,跟澹洲先生没法比。”

    男人隐秘地哼一声,“是为这个罚你么?”

    “是。”其实不完全是那样,但不必深究。尚琬道,“罚我的那位先……老师,我哥哥和我阿爹都忌惮得紧,他罚我只能听着。”

    男人不答。

    尚琬早存了一肚子苦水,可惜无处诉说——毕竟秦王的事跟尚珲吐槽只能是自寻死路。“抄书我虽不乐意,但实在要抄也不是不使得。可正好那日我哥哥要打发我去向我那对头道歉,哥哥便寻了人来替我抄——事是我哥哥做下的,罚倒我来捱着。”

    “你要道什么歉?”

    尚琬掰着手指从头分说,“我学堂一个同期,他嘴欠骂我,我便揍了他——学堂老师便把我二人一同罚了。我哥哥说要看着老师的脸面,命我去寻骂我的同期道歉。”

    “他骂了什么你要揍他?”

    “他骂我家是海匪。”尚琬道,“那我能忍吗?必然要揍他——先生教过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若以德报怨,当何以报德?”

    “是。”男人笑一声,“你揍得很好。”

    “是吧是吧?”尚琬欢欣道,“我就知道先生必定会支持我的。不似我的好哥哥,就知道骂我。明明是骂我的那厮嘴坏,我哥哥还给我气受。”

    “既如此——”男人道,“怎不同人家说明,说不定也就不罚你了。”

    “我不做告状的事。谁骂我我自会收拾他。”尚琬不屑道,“先生教过我——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我才不告状。”

    “胡说什么?”男人“喀”地一声撂了茶盅子,“出言为己身正名如何就是求之于人?我教的你是这个?”

    “差不多……算吧……”尚琬道,“刚到中京遇事便只知告状,叫人家怎么看我们西海敖洲?先生要怪便怪,我反正已经打了他了。”

    男人斥道,“我说你是因你打了人么?”

    “不是。”尚琬笑道,“可先生不还是在训斥我么。”她说一时话,渐渐露出向往的神情,“同先生说说话,我也不怎么憋气了——还是中京好,以往我在敖洲时,受了气,只能写信同先生诉苦,等收到先生回信总是一个月过去,便是天大的委屈到那时都淡了。”

    尚琬说着话,目光隔过窗子投在满墙艳丽的花海上,只觉夏日静好,日暖风和,便生出留恋的意思。

    “学琴可顺利?”

    “必是极不顺利的。”尚琬愁眉苦脸道,“我哥哥花重金与我请了个名师,那厮简直榆木脑袋转世,每日只顾教我挑弦抹弦,小半个月过去一个音节都没教我——再这么下去,等我学会汉宫秋月去交差,只怕已经七八十岁。如此也不用再想出府的事,直接抬去烧了便是。”

    男人初时只是含笑听着,后面越听越不像样,“口没遮拦胡言乱语。”

    “再不敢了。”尚琬极不走心地认个错,“早知学琴如此艰难,还不如好好抄书呢——连骂我那厮都交了课业,明明两个人挨罚,现在他都自由了,我还在家学琴,那厮如今有事没事都来我家里耀武扬威,好不可恨。”

    “请的教琴先生又是谁?”

    “是一个叫松崖的。”尚琬道,“听说当世大家,弹的一手好琴——反正我是听不出的,只知此人迂腐不堪,难缠之至。”

    “望北禅院那个松崖?”

    “是。”

    “他琴艺尚可。”男人点头,“松崖久不出禅院,如何答应去家里教习?”

    “那必然是因为我哥哥出了大价钱呀——”尚琬扯一扯嘴角,“想是银钱拿得太多怕亏负,加百倍地磋磨我。”

    男人听她说得好笑,低着头无声地笑一时,半日才道,“松崖的教法是正道,原本不能算错,只是你确实用不上——既命你学会弹奏汉宫秋月这一曲,你只需学会应能交差。”

    “先生说得轻易,我这不是学不会么?”

    “学会而已。”男人哼一声,“有什么难的?”

    尚琬猛地抬头,忽一时茅塞顿开,“先生说得是——只是命我学会了去弹与他听,并没说定要弹得怎样好。我怎么就不明白呢?”

    尚琬苦闷数日,没想到突然柳暗花明又一村,欢喜道,“松崖说罚我的老师自己就是当世大家,人家既是大家,天底下哪里还有比他弹得好的?反正都是不如他的凡人,不如一分和不如十分有甚区别?”便笑起来,“还是先生通透。”

    “当世大家?”男人摇头,“谁同你说的?天底下哪有那许多大家?”

    “是真的……都这么说。”尚琬道,“松崖原本还悠哉地教我呢,听说我要弹与学堂老师听,吓得脸色都变了——恨不能一日打发我弹十个时辰练习,不叫丢他的脸。再被他磋磨下去,只怕活不得了。”站起来打一个拱,“多亏先生救我。”

    男人仰面看她,“要走了?”

    “是。”尚琬整一整衣襟,“哥哥只怕要回来,小满先回去。”举手作别,往外走,到院子当间记起一事,跑回来,便见玉纱屏后男人垂首默默坐着,一动不动。

    虽是出奇好看的剪影,却不知怎的透着凄清的况味。尚琬疑心自己想得太多,“先生?”

    男人听见,猛地抬头,却半日无言。

    尚琬立在门边,隔着朦胧的玉纱同他遥遥相对。终于还是尚琬打破沉默,“我带来的频那挲,先生尝尝——若好吃,同我说一声,我再送来。”

    男人极轻地点一下头。

    “等我解了禁足,来看先生就便捷了——可每日来陪先生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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