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赊春: 212、长辞风雪赴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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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起来了?骨头都断成这样……”

    这竟然是长留的地下祭宫。百来号人挤在一起,痛苦地呻吟着,空气中遍布泥泞的血腥味。

    天寒地冻,四壁的椒泥还残存着微弱的温度。一扇透气的小窗,穿过厚厚的地底,可窥到外界的一角。

    雪势不算猛烈,天地昏暗,像有浑浊的铅云,挟着丝丝缕缕红光,横压而下,单烽看不清,却莫名脏腑翻腾,说不出的压抑。

    两个药盟弟子脸色都很难看,摇了摇头。

    单烽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面怎么这么黑?”

    药盟弟子迟疑道:“连日大雪,不见天日。仙盟得知长留变乱,派我们潜入施救,你的伤……会好起来的。”

    眼神里一缕莫名的悲悯,却刺得单烽牙根一酸,烦躁起来。

    仙盟?

    这一次,仙盟的援兵成功深入长留了,会不会也是转机?

    “素衣天胎出生了吗?”

    “你是长留王室的近臣吧?别担心,就快了,王妃在偏殿里待产,盟主马上就能到。”

    万里鬼丹?

    这到底来救人,还是来催命的?

    “谢霓……泓衣太子呢?”

    这个问题,他不敢问,可到底还是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药盟弟子却说:“那位太子,在守着他们母子二人。”

    单烽眼里骤然爆发出一阵光芒,浑身剧痛也像无药自医了,竟然强撑着身体,往外走去。

    “哎,你!”药盟弟子惊呼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的眼睛没有好,出去之后,不见天光,千万……不要抬头!”

    单烽拄着琴,强行挪到了地面,往偏殿走去。

    昏暗的光线,同样刺得他双目剧痛。天地像变得窄了,暮色迟迟的肉红色,沉沉压着他的余光,耳边传来大旗漫卷的声音。

    呼,呼,呼——

    那声音说不出的混沌沉闷,像旗帜,又像观音合掌,用一双温凉的手牢牢捧住他,将他一颗心泡得发酸,却不知所以然。

    “你在叫我?”单烽低声道。

    是幻觉吧,除了风声,并没有人向他靠近。

    长留宫到处是断壁残垣,却只下着微雪,他朦胧地看到,雪中有几道矮矮的黑影,四肢着地在爬行。

    鸟兽失群,跑进宫里来了?

    “驾,驾!”

    有人笑着,雪鞭凌空而下,啪地一声,让那几道黑影惨叫起来。

    “这匹好,跑得真快,献给雪牧童大人!”

    单烽眉心急跳。这哪里是走兽?是雪练骑着长留的宫人,在折辱取乐。

    宫中都已经变成了这样,谢霓到底如何保住那对母子?

    他还是没有忍住,在那雪练洋洋得意时,一琴板砸了过去!

    换做平常,雪练能被活活锤进地里,可此刻,琴板应声迸裂,雪练虽被砸了下去,却一跃而起,眼中露出恶毒的凶光。被他踩住的宫人,立刻抱着雪练的脚,谄媚地用脸颊蹭了起来:“大人,大人,别管他,来我背上!”

    “滚!”雪练一脚踹翻那宫人。宫人怀中掉出一卷粗布,上头竟然凌乱地用指血写了许多字。

    “你是史官?”雪练一怔,刻薄地尖笑起来,“都这时候了,还写长留史?”

    他的目光不依不饶地落在单烽身上,又变得古怪起来。

    “又是太子旗……”他撇了撇嘴,跨在史官背上,却被一股巨力抓着头发,活活扯了下来。

    重伤的琴师,突然爆发出了无穷的力气。

    “你说什么?什么太子旗?”

    雪练道:“要不是长留太子炼成的法器,你们这些蝼蚁岂能——”

    他看着琴师抽搐的脸庞,意识到什么,嘴角一扬:“你不抬头看看吗?”

    单烽心中响起一阵狂啸,有极度可怕的预感,警示着他。

    不要抬头,前往不要抬头!

    萦绕着他,也支撑着他浑身断骨的风,突然变成了铁佛砰然合拢的双掌。无常骤至!

    呼……呼……呼……

    “是你在叫我吗?谢霓,我看不清!”

    他眼中迸出的血,将一切染成赤红。

    为什么会有赤霞千里?笼罩着他的,又是什么?

    雪练坐在史官背上,戏谑地读着以血写成的残史。

    “城破,第一夜,素衣天观,为守灵脉,血战力竭,虽死不退。

    “第二夜,灵脉枯涸,城中巷战,老弱妇孺亦拼死御敌,齐唱怨春凋,以血祭灵脉。

    “第三夜,太子熔骨血为旗,披素衣于生者……是日,风停雪止,唯怨春凋——哈哈哈?”

    那一刻,宫人已暴跳而起,两只眼睛充血鼓凸,居然赤手勒住了雪练的脖子:“去死,去死!”

    轰隆隆!仿佛天地都在暴怒中狂鸣。

    单烽慢慢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一切,让他仿佛当胸受了一箭,强行拼凑起来的全身断骨,同时迸裂。

    可那道柔柔的风依旧裹着他,让他无法彻底散成飞沙。

    身后的天妃宫,突然从殿顶崩裂,砂石如暴雨倾泻。有青鸾清越地长鸣,百鸟齐来朝凤,无数道烂漫而残酷的祥瑞彩光,从废墟中四散而出。

    仙乐飘飘,鸣凤回鸾。

    长留枯涸的灵脉,就在这一刹那的回春中,奔涌起来,化作笼盖全境的风墙。

    “你终于出生了。”单烽木然道,却极不合时宜地,爆发出对天胎的刻骨仇恨来。

    ——你不是能控制幻境吗?为什么不结束?为什么偏偏要等到这一步!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

    这话没冲出口,他的胸腔震荡,满口腥甜直欲喷出。

    他已经意识到,这话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谢鸾呆坐在原地,他见风则长,从婴儿化作青年,灵气疯狂汇集,整座王城的春风都为他灌顶。一转眼,他已经是一个如日中天的强大修者了,眼中刚见天日的欣喜,还没有褪去。

    他的身后,是母亲干枯的尸体。她甚至没有在生产时流血,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张包裹着胎儿的枯树皮。

    但她并不孤独。

    一袭晶莹柔软的素衣,环绕着母子二人,为天妃敛尸,作谢鸾的胞衣。同胞、手足、迟来的兄弟,似逢非逢,见又不见。

    青鸾长鸣过后,却悲啼一声,向废墟中栽落,嘶声道:“殿下炼化为旗前,让我用遗蜕,为天妃和二殿下……披衣!”

    ——不对……不对,错了,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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